01
之前下班的時候，在單位門前的廣場上遇見一個外賣小哥。
初秋正午的陽光火辣辣地灑在廣場的青石板上，熱浪逼人。
他拎著裝有餐盒的塑料袋滿頭大汗地問我某個部門的位置，臉被曬得通紅，汗水不時流進眼裡，橙色的工作服後背全濕了。
我給他指路的時候，不知道是他手裡的的餐盒太燙了，還是袋子沒裝好。總之，突然就散開掉到了地上。
就在餐盒灑出的一瞬間，這個年輕的外賣小哥幾乎是本能地用手去接。
那是一大份酸湯魚，油膩膩冒著熱氣的湯汁把他的手掌燙得瞬間通紅。
我趕緊拉他到我們單位一樓的衛生間沖洗，可是幾個碩大的水泡已經鼓起。
他痛得呲牙咧嘴地朝我道謝，眼眶裡面已經有淚在轉圈。
看著和我弟弟差不多年齡的他，我不忍心責怪他怎麼能用手去接滾燙的餐盒。
送一份外賣4元錢，在毒太陽下跑一中午，可能也掙不到兩份酸湯魚的錢。
或許，只有真正為錢犯過難的人，在面對經濟損失時，才會有這種不惜以傷害自己為代價來盡量止損的本能反應。
我又想起了前兩日在颱風中推車身亡的那名男子。
我本不想寫這件事的，一是因為網上那些莫衷一是的留言，二是不願以逝者作任何無謂的談資。
可是，這兩天，他那在颱風中如樹葉一般無力又倔強的身影，總讓我想起我們的祖輩、父輩，以及身邊無數為生活掙命的小人物。
視頻中，一輛半個月前新買來的小貨車，在狂風中如被刮斷的樹枝搖搖欲墜。
小貨車的主人，一名50多歲的男子，雙手死命撐扶著車廂，以全部的力氣與颱風對抗。
然後，就發生了這悲劇的一幕。
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事件一樣，網上各種聲音都有。
大多是覺得不值：車不是都有保險嗎，何苦來？不就是一輛車嗎，總不至於搭上性命吧？
我也覺得不值，畢竟，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。
如果有，那除了所謂的信仰，可能就是父母妻兒的溫飽安康。
在你眼裡，那隻是一輛車，在他眼裡，那是他的整個生活，以及命運的重壓之下家人的全部希望。
我們沒有經歷他的無助，不曾了解他的痛苦，就無從想像到底是怎樣的絕望，讓他不得已用生命來與颱風殊死相搏。
很多時候，在命運的翻雲覆雨裡，人渺小得如同螞蟻，被來回顛簸揉搓，沒有著落。
02
十幾年前，我的表哥跟隨著周邊村民一起出海捕魚。
結果上了黑中介的當，船開走了，他被撇在了廣州。
因為姨父嚴厲，被騙光了錢的表哥不敢回家，便獨自一人留在廣州打工。
那時候，他不過十七八歲，或許更小。
身無分文，白天在工地上幫人幹粗活，身上時常磚頭麻袋弄得傷痕累累。晚上就和流浪漢一起睡在橋洞下。
南方潮濕蚊蟲多，表哥身上的傷口就成了蚊蟲的餐桌。不消多日，傷口就潰爛流膿。
最難捱的是餓。正是長身體的小伙子，每天卻只能吃饃就鹹菜，甚至連饃都吃不飽。
時常乾著活，表哥就眼冒金星兩腿發顫。
好不容易熬了幾個月，攢下1000塊錢，卻在晚上睡覺的時候，被身邊的流浪漢給洗劫一空。
走投無路的表哥嚎啕大哭著往我家打了電話，媽媽聞言趕緊給他寄去了回來的車費。
我見到表哥時，不到二十歲的他黑瘦得像個老頭，身上蚊蟲叮咬潰爛的疤，留下了一個個眼睛似的坑坑。
媽媽看著心疼得直抹眼淚。而表哥依然不敢回家，因為姨父早就放話：掙不到錢就別回來！
可能你會指責我姨父，對孩子怎麼這麼狠心。
03
怎麼說呢？
那幾年，姨父家連遭天災人禍。種了幾畝辣椒，結果即將成熟的時候，幾場大雨把一季的收成爛在了地裡。
家裡養了幾年的牛，半夜裡被人下了藥偷走。
後來，好像還借錢買了幾頭小豬仔，指望著餵肥了臘月裡好賣錢，結果大半年後接二連三死掉了。是得了疫病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，我也記不清了。
那些年月，小表弟小表妹的學費，老娘的醫藥費，壓得小姨、姨父如磨上的老牛，新賬舊債，日夜勞作，不得喘息。不過四十多歲的人，看起來已經是暮氣沉沉。
甚至，姨父在小腿骨折的時候都捨不得住院，沒等傷好便又下地。
這種情況下，誰又忍心去苛責一個在命運裡苦苦掙扎被生活擠壓成甘蔗渣的父親？
在這個世界上，很少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。
只是，在命運的顛沛流離中，在生活的極度困頓裡，有時候，連親情都變得有些稀薄。
生活有多苦多難，只有當事人才有發言權。
很多時候，你感覺自己快要熬不過去了，你以為面前就是最低谷了，可以觸底反彈了，你覺得生活再難也不過如此了。
可是，永遠有更操蛋的事情在前面等著你。
04
我有一個大我十來歲的朋友，我叫她楠楠姐。
幾年前，楠楠姐的丈夫和人發生爭執，失手將對方打成了重傷，也將自己送進了監獄。
為了賠付對方醫藥費，楠楠姐賣了家裡的房子，又在借錢網上借了一大堆外債。
之後，她帶著年僅5歲的兒子到市區租了一間十幾平米的民房。
白天在超市打工，晚上在天橋或中心廣場擺地攤。
最難的時候，付了房租，繳了幼兒園的費用後，口袋裡只有幾十塊錢。
有一天，兒子吵鬧著要吃雞腿，楠楠姐狠心掏出5塊錢買了一個。
結果兒子沒拿好，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的污水里。
小傢伙眼巴巴地看著臟兮兮的雞腿，癟癟嘴，帶著哭音說：媽媽，髒了還能吃嗎？
到了周末，孩子不用去幼兒園，又沒辦法帶到上班的超市去，楠楠姐只能把他一個人鎖在家裡，做好他一天要吃的飯菜。
每次走的時候，孩子都哭得撕心裂肺。楠楠姐聽著，卻也只能狠心離去。
在磨難中打過轉的人才會知道，生活一旦狠起來，連眼淚都是奢侈。
你拼命幹活拼命努力，有時候不單單是為了掙錢走出沼澤地，甚至可能也是為了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死。
05
到底要吃多少苦，才能讓人不再無助？
到底要作多少難，才能迎來下一個晴天？
忘了哪部劇中的台詞：
當你背運的時候，以為每件事都像世界末日。其實不是的，一切才剛剛開始。
很讓人絕望，對不對？
然而，生活從來不是一場比慘大會，不是誰最可憐就可以得到上帝的同情和赦免。
我們沒有辦法抱著僥倖去躲過迎面而來的一場場傷心和絕望。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直面它，熬過它，打敗它。
想起早些年看過的那部電影《當幸福來敲門》，黑人克里斯與5歲的兒子相依為命。
白天，他忍受著一次又一次被拒絕的失望，帶著微笑在公司和客戶之間穿梭。
回家，則要帶著兒子穿過污穢的街道，忍受房東的咆哮。
最難的時候，他只能去賣血。鮮血在塑料袋裡面滲開，那是一個男人所能奉獻的最後。
最終，他成了投資公司的員工，命運對他露出了些許溫情。
故事的最後，他忍著淚水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，舉起手，一下一下，用重重的掌聲，為自己喝彩。
在苦難壓身的日子裡，我們能做到，大抵都一樣。
穿過幽暗的歲月，守住崩潰的底線，時刻保持對生命的敬畏。不放棄不絕望，像一朵花開一樣，用汗水和眼淚，為自己綻放出一個春天，送給自己一片掌聲。
畢竟，生活縱使無奈，依然值得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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