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夏夜裡的星空,總是廖闊高遠。
那閃閃爍爍的光,彷彿顆顆鑲嵌在深藍色天鵝絨盒子上的碎鑽。
月光走過千萬里,終於如願鋪灑在修竹叢立、蘭香襲人的庭院。
總是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,打磨粗糲的石桌上有一盞涼透的殘茶,
不知何處傳來蕭蕭的笛聲,哀哀婉婉地飛進這一方院落,勾起誰人的愁思。

小啜一口那釅茶,醇厚甘甜化作絲絲冷香浸入口中,直涼到肺腑裡去。
看著院中正當花期、一派鮮妍的芍藥,又想起那幾句“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。
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”便後悔沒有備上一壺陳年佳釀,此等良辰美景,也好自斟自飲。

窮其一生,追求的不過是一份雅緻與從容。即便孤獨,亦有風骨。
哪怕生活能給的情致,只餘萬里星輝,和撲面而來的十丈紅塵。
最常被世人感慨的,莫過於“物是人非”與“時過境遷”。
每天,三足金烏拉著華麗的太陽車在天空中行過,日復日,年復年。
時光那轟隆隆作響的車輪,也從未有過羈絆,不像人心,不像情思。
經常被窗外那一輪圓月安慰。
風從林梢吹過,深處傳來不知名的鳥叫聲,銀白流光,靜靜鋪瀉在積年的落葉上。
抬頭向上望,便會有一抹皎潔映入眼簾。或盈或缺,每一道弦,都是流年裡最美的光。

掛在牆上的素琴,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。
心興起,偶然撥弄一回,只覺錚然琴聲、流水叮咚間,盡是從前想要刻意遺忘的故事。
那熟悉的軒窗,光潔如新的銅鏡裡映出女子精緻如畫的眉眼,
曲徑通幽的石子路,蜿蜒輾轉至一方脫塵天地。
原來,不是忘記,只是不曾想起。
有那麼些回憶,讓如今的自己覺得不堪,每每想起,便有氣惱。
殊不知人和果子一樣,總是從青澀過渡到成熟。
每一分長進,總要經歷些尷尬與磨練。抽絲剝繭的痛過,才有鮮花著錦的一日。
這世上的路有千條,條條皆是不同的萬種風情,盡在行走的人眼中。
同一條路,有人健步如飛,有人卻滿身泥濘;
有人見著奇葩仙卉,有人卻只看到淒風冷雨。心境高低立現。

六道輪迴,萬丈紅塵,人生難免有不如意之處,偏偏有人,生如蟻而美如神。
亭亭而立,不懼風雨;縱陷泥淖,未染風骨。
即便生活千難百險,也不失一顆柔軟的心。
恍似溫軟的江南煙雨,絲絲纖如綿,潤物細無聲。灑落在一片黛瓦白牆上,湮潤了歲月斑駁。
依附在青磚上的綠苔色如碧玉,分明是流年踏過的痕跡。
卿卿如雲的江南,絲竹醉人的江南……
真想在這人間仙府老去,春有百花競發,夏有蓮葉亭亭,重陽登高望遠,上元燈火銷魂。
眉目溫婉的妙齡女郎,撐著一柄油紙傘,緩步在悠長的巷陌。
雨水在繪了折枝梅花的傘面上匯聚成一溜溜儿清溪,順著傘骨的弧度滴滴答答的滾落在青石板上,
末了幻作淡淡的白霧,一片深情地環繞在女子荷葉色的羅裙旁。

水是眼波橫,山是眉峰聚。欲問行人去那邊?眉眼盈盈處。
才始送春歸,又送君歸去。若到江南趕上春,千萬和春住。
江南水鄉的萬般風月,就像一闋韻腳齊整的小詞,唯有精心謄抄在花箋上,一遍遍吟詠唱誦,方不辱沒。
閉上眼,彷彿還能嗅到清冽的梅子香氣。咳顆潤圓的青梅漬在陳年佳釀裡,酸甜一如人生甘味。
最終還是放逐在冰天雪地裡,世界一片粹白,不見任何齷齪髒污。風光霽月,萬丈星輝。
迴響在歲月裡的歌聲,婉轉悠揚,一絲一縷飄散在光陰深處,成了絕響。

遇見過許多人,也曾結伴而行,終究還是離散。
相遇又分別,不過是世間最尋常的事。
而在流年的月台上,誰又不是誰的過客呢?
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會、愛別離、五陰熾盛、求不得。
陰差陽錯,求而不得,幾多遺憾成滄桑。
世人都在掙扎,為生活,為歡愉。不惜說違心的話,做違心的事。
久而久之,微笑便成了戴在臉上的面具,連弧度都精心計算過才勾勒。
等有一日,被雪和謎掩埋的生命,都在春光中復活,點一盞清茶,
權作紀念曾經的烈火烹油,亦慰藉如今的光陰平淡。
歷盡悲歡,所求不過歲月靜好,不負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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